楔子
直到现在,那个堆满杂物的船舱,随意席地而坐的士兵们,那天惨淡的夕阳,还会出现在我的梦里,还有她的笑颜,依旧是那么美丽,那么真实。
壹
那天的天空阴沉沉的,像极了那时我的心情,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,那天是民国26年,也就是1937年12月1日。我站在中华门高大巍峨的城门上,看着远处一步一步逼近的旭日旗,那片红色是那么的耀眼,也是那么的令人窒息。我举起手里的中正式步枪,上膛,瞄准,击发,就像那会在军校训练时一样,可是实战毕竟不是演习,难免手足无措,我身边的好多新兵,哆哆嗦嗦地打出了一发子弹,就躲在掩体后面胡乱地装填着,直到鬼子冲上来了,才在长官的逼迫下举枪,但是,也没有打中什么。
如果不是借助有利地形,恐怕城早已失守了。就这样惶恐不安地度过了一天。城里早已乱了套,逃难的难民和逃兵就像疯了一样,拼了命挤上船,眼看着就要失去秩序,我接到长官的命令,去下关码头维持疏散秩序,那时当天最后一班船已经开走了,还有不死心的难民们挤在码头上,迟迟不肯散去。后来,一艘前往武汉的小火轮缓缓靠在码头,是撤离伤兵的,可是难民们不愿意放弃这最后的希望,毕竟早离开一天就可以早一点脱离危险,我虽然不愿意,但也只能朝天开枪,驱离那些已经疯狂的难民们,有人擦枪走火,往地上开了一枪,难民如受惊的兔子一样,四处散开,有人掉进水里,扑腾着往岸边游,她就是在那时候被挤下长江的,我看着那一抹白色的连衣裙坠入冰冷的江水,三步并作两步跳了下去,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她拉上岸边,那时,她的脸色发白,嘴唇甚至有些紫色,浑身冰冷。
贰
回到驻地,我叫了军医来看,但是我们已经没有什么药了,只能点了炉火,我又熬了姜汤给她喂下,她这才缓过来。
“谢谢啊,你救了我。”她的声音很好听,是标准的吴侬软语,我才知道她叫苏婉柔,是金陵大学的学生,学校早已疏散了,但是她没有赶上那班撤退的轮船,因为那天正好有一个在空袭中受伤的士兵,躺在街边奄奄一息,她就去为他寻找军医了,可是等军医到了,那个士兵早就停止了呼吸,而她也错过了那班船,这几天她一直在买船票,无奈人实在是太多了,这才逗留到现在。
我没有再说什么,默默地点了一根烟,刚刚抽一口,才想起来她在旁边,连忙问,“不介意吧?”,她笑了笑,道:“没事,打了这么久的仗,也该放松放松了。”我苦笑道:“也就这一刻放松吧,还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样呢。”
“那也要过好现在,对吧?”
我点点头,看着虚无缥缈的烟雾飘向漆黑的夜空,是那么的虚幻,就像人生一样。
突然间,刺耳的防空警报省响起,军账外,副官的声音大到让人耳鸣,“郑连长,鬼子空袭啦!”
我来不及多想,几乎是本能的反应,丢掉烟头,将她护在身下,我大喊道:“张开嘴!”她照做了,一时间,她口中的香气和我身上的淡淡的烟味,混合到一起,一种说不出口的感觉,在心头环绕。
几分钟后,警报解除,我从地上站起来,拍了拍身上的灰尘,道:“对不起啊,冒犯了。”
“没事没事,”她摆摆手,“我还没和你说谢谢呢,你看你,又救了我一次,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了。”